鎮派出所本來就不大，繞過辦公樓，再經過一個小花園，赫然就能看見一所六層樓高的宿舍樓，樓房很老舊，墻面早已斑駁不堪，枯死的蔓藤纏在上面，像是一張密密麻麻的網，網住了樓房。

陸珂走上三樓，來到301室，他從書包裏找出一把鑰匙，那是許若華塞給他的，鑰匙一轉，門果然開了。

門口一進去就是客廳，裏面擺著一張長沙發，一張單人沙發，圍著一張茶幾，茶幾上隨意放著一個水杯，除此之外，就什麽都沒有了。

陸珂原以為許若華的房間應該比較散亂，沒想到居然如此整潔幹凈，讓他有些意外。

他到處看了看，沒想到一回轉身，便見陸思卿已經穩穩當當的坐在了沙發上，他目光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麽，臉上也看不出什麽表情，就像是嵌在畫框裏的一幅畫，沈靜而安寧。

陸珂禮貌性喊了一聲：“大人。”

陸思卿微微頷首，算是回應。

陸珂不知道許若華什麽時候才會回來，於是從書包裏拿出今天新布置的作業，打算一邊寫題一邊等著他。

陸思卿一看陸珂開書包的動作就知道他要做什麽，他每天都看見陸珂從裏面拿出一疊東西出來，然後在上面寫寫畫畫，每當這個時候，陸珂的表情就會變得無比認真，時不時還會咬著筆尖發呆，像在用力思索什麽，認真得有些......可愛。

所以他常常會在一邊默默看著他，一看就是好久，久到連他自己都忘記時間。陸思卿總覺得，曾幾何時，他也像這樣看過另外一個人，貪婪地看過他許久，那時，他也像現在一樣，會在陸珂快要發現他時，偏頭假裝去看風景，從未讓他發現過自己。

可是真的有那麽一個人嗎？陸思卿始終很困惑，如果真的有那麽一個人，他又怎麽會連他的樣子都不記得。

好在他沒有過分糾結，只是偶爾想起的時候，心臟似乎會隱隱疼一下，不痛不癢。

許若華雖然工作懶散，但絕對每天準時上班、下班，絕不因為普通案件的事情加班，當然，捉鬼這種事除外，本來就是夜活，他不想加班都沒辦法。

他回去的時候門是打開的，這時陸珂剛解完一道課外習題，聽見聲響便擡起頭，招呼道：“許大哥，好。”

“你來啦，久等久等。這單位要打卡，沒辦法，非要等到下班才能走。”許若華從一進門就沒閑著，徑直去了自己的臥室，轉眼拖著一個沈甸甸的大箱子出來，“過來，我給你看點裝備。”

“哦。”陸珂把書一合，乖乖的走過去。

不看不要緊，這一看讓陸珂傻眼了。

許若華的箱子遠不如他的客廳整齊，裏面亂七八糟的，塞著各種各樣的東西，最主要的還是黃符紙，然後還有香蠟錢紙，最誇張的是其中有一把桃木劍，可謂是五花八門。

他在裏面挑挑選選，找了一疊黃符遞給陸珂，說：“這幾張是尋鬼用的，這幾張可以暫時限制鬼魂行動......這幾張就厲害了，扔出去可以對鬼魂造成巨量傷害，還有這幾張，能化成明火，你要小心使用。”

陸珂嘴角一抽，怎麽隱隱覺得這許若華很不靠譜呢？但他畢竟是許若華正式聘請來的助理，只能默默把這一疊破符紙放進衣服包裏，問道：“那要怎麽用呢？直接扔出去？”

“這個先不急。”許若華說，“而且你這身打扮也太礙手礙腳了，我得先帶你去買身合適的衣服，要不然一會跑起來，你非得自己把自己絆倒不可。”

陸珂低頭看了看，和許若華一比，自己這一身確實不倫不類的，不由有些臉紅，可他有什麽辦法，不就是窮嗎？要不是因為他太窮，哪裏需要跟著他來捉鬼冒險。

說到捉鬼，陸珂一想到之後可能會面臨的那些鬼怪，背上就不禁泛起了一層細細的冷汗，不由心驚肉跳。

許若華又在箱子裏翻了一陣，拿了幾根蠟燭出來，緊接著又拿出幾張錢紙和幾炷香，最後才找出裏面那把古樸精致的泛著幽黑冷光的匕首。

然而就在他拿出匕首的剎那，忽然一道淡藍色的光暈襲來，許若華來不及反應，匕首轉眼到了陸思卿的手中。

陸思卿將匕首放在手裏粗略一看，然後又扔回給許若華，不冷不淡地說：“居然真是鐘山燭陰氏的東西，你運氣倒是不錯。”

“你竟然知道燭陰氏？”許若華難得擺出一臉正經的模樣，眼神如芒，死死盯著陸思卿，半晌，他忽然笑道：“鬼神大人的身份真是越來越讓在下捉摸不透了。”

陸思卿笑道：“彼此彼此。”

盡管陸珂對於陸思卿和許若華的談話一頭霧水，但還是忍住了沒問，他大概聽說過鐘山燭陰氏——傳說中神龍一族。可那種東西真的存在嗎？

如果放在以前，陸珂肯定只會當作聽了個笑話，但現在不一樣了，他相信這個世界也許真的有神龍存在，如果有機會，倒是想一睹其真容。

而許若華手中的那把精致透亮的匕首便是出自燭龍一族，是由龍鱗打磨而成，既鋒利到削鐵如泥，也可驅群魔破萬障，並非凡間之物。至於為什麽會在許若華的手中，便是後話了，暫且不說。

“走吧，我先帶你們去吃飯。”許若華拿著車鑰匙在指尖轉了一圈，勾著陸珂的肩膀往外走去，“吃了飯我再帶你去挑兩件衣服，畢竟你是我的助理，總不能一直這麽寒磣，太沒面子了。”

陸珂實在不習慣與別人有這麽親密的接觸，但許若華看似清瘦的身材，力氣卻不小，他掙紮了幾下，楞是沒有掙紮開，好在車停得並不遠，到了車前許若華便放開了他。

陸思卿照舊坐的副駕駛位置，一點商量的餘地都不給。

許若華啟動發動機的時候，斜著眼看了他一會，說：“大人，有句話我還是想提醒您，您這一身走在街上實在太惹眼了，不考慮換件衣服？”

“嗯。”

許若華：“......”

“嗯”是個什麽意思？那到底是換還是不換？一會是幫他買還是不買？萬一買了不穿怎麽辦，又萬一他其實是想換，自己又沒買怎麽辦？

為什麽這位大人就不能給個明確一點的話呢！

在落日餘暉中，一輛桑塔納2000走街竄巷，最後停在了一條小巷子裏。

從這裏走出去正好就是鎮中心，大概是要過年了，街道上的人比起之前要多一些，周邊燈火通明，四處都掛著紅燈籠，到處洋溢著節日的喜慶。

陸珂很少來鎮中心這樣的地方，看見什麽都覺得新奇，特別是那些路邊的小吃攤，飄出縷縷或是辛辣、或是香甜的味道，讓一直吃饅頭稀飯度日的少年，情不自禁吞了吞唾液。

陸珂覺得此時的自己像極了書上寫的下裏巴人，有種難以言語的心情，既尷尬又難堪，還有些許自卑。

夜幕降臨，四下昏暗，陸思卿也就沒有隱去身形，而陸珂在外面的時候，總喜歡攥著陸思卿的衣擺，所以陸思卿一停下來，他一下就知道了，微微仰起頭問：“大人？”

陸思卿指著賣糖餅的小吃攤，柔聲問他：“你想吃那個？”

陸珂臉上一熱，不知是害羞還是別的原因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小聲回道：“嗯，是有點。”

這時，許若華卻已經穿過人群走了回來，手上拿著的正好是陸珂想吃的糖餅，他笑著說：“剛才看你一直盯著人家的小吃攤，我去買了一點，嘗嘗。”

“謝、謝謝。”陸珂接過許若華手裏的糖餅，臉蛋更紅了點。

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，許若華剛才似乎略帶挑釁地看了一眼陸思卿，但那抹挑釁很快轉瞬即逝，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一樣。

穿過熱鬧的街道，往左一拐便是鎮上有名的館子街，青石板鋪成的小路，凹凸不平，道路幾乎全被商戶延伸出來的飯桌占滿，整整一條街，留下一條僅能允許一輛自行車能通過的小縫隙。

許若華找了其中一家館子鉆進去。

那家店的老板娘見到有人進來，立刻過來熱情招呼：“帥哥，要吃點什麽？”

“青椒炒肉絲，鯽魚湯，再來一盤回鍋肉和清炒小白菜。”

“好嘞，稍等。”

老板娘走後，許若華一邊嗑著桌上擺的免費生瓜子，漫不經心地問陸珂：“知道我為什麽來這家店嗎？”

陸珂想了一想，搖頭：“不知。”

“一會你就知道了。”

這些店家上菜速度都很快，基本上幾分鐘就能把菜全盛上來，老板娘端著最後一道鯽魚湯上來的時候，許若華隨口喊了一聲：“李姐，你家那閨女呢？我好幾次來都沒看見她？”

老板娘端湯的手明顯抖了一下，差點把湯汁灑到陸思卿的身上，嚇得她趕緊道歉：“不好意思，不好意思。”

“沒事沒事，我朋友不是小氣的人，再說您又沒灑他身上。”許若華大方的寬慰道，接著又問：“李姐，我剛問你話呢，你閨女呢？”

老板娘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些，勉強對著客人笑了一下，“我閨女上學沒回來呢，你們慢慢吃，我去廚房——”

許若華笑著打斷了她：“哪能呢，我家弟弟明明和你閨女一個學校的，他都放學了，你閨女怎麽還沒放學？——李姐你是讓閨女補習去了吧？真是的，還瞞著我，不厚道！”

老板娘順口回道：“是、是，瞧我都糊塗了，是去補習了，去補習了。”

許若華終於放走了老板娘，他看著她的背影，雖然嘴角噙著笑，看起來卻讓人生出一股寒意，半晌，他轉過身對陸珂說：“劉曉曾經向我交待，趙立輝他們打死過一個初中小女孩，而他就是裝成那個小女孩的冤魂去嚇的趙立輝他們。——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麽要帶你來這家店吃飯了？”

“剛才那個老板娘就是女孩的媽媽吧？”陸珂嘆了一口氣，有些不解地問，“但她為什麽騙你說自己女兒去補習了呢？”

“你以為趙立輝他們為什麽沒有受到法律的裁決？”許若華的笑容裏帶了幾分嘲諷，“......並不是所有父母都會把生的孩子當成心頭寶的，或者有的能當成寶，而有的卻永遠只能是草。”

陸珂不太明白，許若華卻伸手指了指廚房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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